城读 | 流行病如何重塑社会、政治、宗教、战争、文化与艺术？

Original Frank M. Snowden 城读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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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病如何重塑社会、政治、宗教、战争、文化与艺术？

流行病揭示了我们所创造世界最深的脆弱何在。

Frank M. Snowden, 2019. Epidemics and Society: From the Black Death to the Present, Yale University Press

Sources:

https://yalebooks.yale.edu/book/9780300192216/epidemics-and-society

https://blogs.plos.org/dnascience/2020/04/09/a-brief-history-of-plagues-and-pandemics-from-the-black-death-to-covid-19/

https://www.cbc.ca/radio/thesundayedition/the-sunday-edition-for-april-5-2020-1.5518735/how-pandemics-have-remade-politics-societies-and-culture-1.5518744

上周介绍了耶鲁大学医学史教授弗兰克·M·斯诺登推荐理解新冠肺炎的6本书，本周阅读其中他自己所著《流行病与社会：从黑死病到现在》，探讨从黑死病至今各种大规模流行病的暴发如何重塑社会。本书以清晰易懂的风格，揭示流行病不仅改变了医学和公共卫生，而且还改变了艺术、宗教、思想史和战争。

为什么要研究流行病与社会的互动？

《流行病与社会》一书脱胎于耶鲁大学一门本科生课程，当时正值二十一世纪初暴发的一系列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先是非典，接着禽流感，然后埃博拉——引发了现代社会面对突发传染病的脆弱性的担忧。基于医学史特别是霍乱和疟疾史的研究，本书从历史学的视角讲授这门课程，探讨社会面对疾病和大流行病的脆弱性的问题。

贯穿《流行病与社会》全书的主题之一是通过对不同社会随时间推移面对不同疾病的研究来检验一个知识性假设。这个假设是，流行病并非只有专家才感兴趣的深奥难懂的领域，流行病构成了历史变迁和发展“全局“的重要组成部分。换句话说，传染病对于理解社会发展的重要性，不亚于经济危机、战争、革命和人口变迁。

在二十世纪之前的整个人类历史，传染病的破坏性远远超过其他类型疾病。流行病之所以值得关注，因为流行病的历史远未终结。

进入21世纪后，天花依然是唯一被成功根除的流行病。在世界范围内，传染病依然是导致死亡的首要原因，同时也是经济增长和政治稳定的严重障碍。埃博拉、拉沙热、西尼罗河病毒、禽流感、寨卡和登革热等新发疾病带来新挑战，与此同时，结核病和疟疾等耳熟能详的流行病再次出现，而且往往以抗药性的形式出现。

全球现代社会的许多核心特征使世界面对全球大流行病的挑战极为脆弱。现代社会的突出特点——人口增长、气候变化、快速交通运输方式、城市基础设施不足的巨型城市数量增加、战争、持续的贫困和社会不平等的扩大——都使流行病暴发的风险不断增加。

微生物相对人类拥有强大优势：它们的数量是人类的十亿倍，它们具有巨大的变异性，复制速度比人类快十亿倍。在进化适应方面，微生物在基因上更胜一筹。气候变化增加了未来灾难发生的可能性。微生物的威胁真实存在。它有多严重？我们的防御措施是什么？有哪些因素导致了人类社会的脆弱性？我们做了多大的准备来应对这一挑战？全球社会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可能是决定人类社会甚至人类物种生存的重要因素。

病毒不再按推测的来源地命名，而是按分类学命名。这就是新冠病毒(SARS-CoV-2)。

流行病不是随机发生的事件，它不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毫无规律地侵袭社会。恰恰相反，每个社会都有自身特定的脆弱性。研究这些脆弱性，需要了解这个社会的结构、生活水平和政治优先事项。从这个意义上说，流行病一直都是能指(signifier)，医学史的挑战在于破译其所蕴含的意义。

流行病对社会的长期影响

本书细致考察了鼠疫、霍乱、天花、肺结核、小儿麻痹症、斑疹伤寒、痢疾、黄热病、艾滋病毒/艾滋病和埃博拉病毒。选择考察这些流行病的原因如下：

首先，本书考察那些产生了最大的社会、科学和文化反响的流行病。

哈尔门·斯滕韦克（Harmen Steenwijck）《静物画》（约1640年），象征性地描绘了生命的短暂性和死亡的确定性。静物画是黑死病时期流行的艺术形式。

黑死病曾被理解为神的惩罚。朱尔斯·埃利·德劳内(Jules-Élie Delaunay)在《罗马的瘟疫》（1869年）中，描绘了一个愤怒的上帝使者指挥瘟疫进入罪人的家中。

其次，本书关注那些导致制定了重大公共卫生战略来遏制疾病的流行病。《流行病与社会》的一个核心关注点是，不仅要研究流行病，而且要研究社会在不同时期所采取的抗击、预防、治疗甚至根除流行病的策略。

第三，重要的是强调生物多样性。某些流行病是细菌性的；另一些则是病毒性或寄生性的。流行病的传播方式多种多样，例如空气、性接触、受污染的食物和水、排泄物或蚊子、虱子和跳蚤等媒介。

本书重点关注流行病一系列的长期发展。其中，最重要的包括如下几方面。

第一，公共卫生战略。包括疫苗、检疫和卫生隔离、城市卫生、疗养院以及奎宁、水银、青霉素和链霉素等 "灵丹妙药"。此外，还有一种战略，以隐瞒政策作为否认疾病存在的手段。

爱德华·琴纳的柳叶刀。当时柳叶刀用来做静脉切开术和早期疫苗接种。

孟买鼠疫医院，1896–1897

第二，知识史。流行病对于现代生物医学的疾病范式、病菌理论和热带医学等学科的发展起着主导作用。此外，医学思想的形成，不仅有科学原因，还因为其所倡导的社会类型，或者其所传递给国家以及战略性地在国家内部安排精英的权力。

第三，公众的自发反应。在某些情况下，流行病在社区中的传播会在高危人群中引发大规模、具有揭示意义的反应。这些反应包括污名化和替罪羊、逃亡和群体癔症、暴动和宗教信仰的激增。这些事件提供了重要视角来审视受影响的社会和社会的构建方式，例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政治和宗教领袖的道德优先权、人与自然环境、人与建筑环境的关系，以及对生活水平的严重损害，而这往往为更安定时期所忽视。

亨利·德·土鲁斯-劳特累克《桌旁的年轻女子》(1887)：十九世纪妇女在脸上涂上香喷喷的米粉，以模仿当时非常时髦的消耗性苍白（肺结核对身体影响的外在表现之一）。

贯穿流行病历史的一个主题是对被指责群体的污名化和暴力。在黑死病时期，这种现象表现为反犹主义。例如斯特拉斯堡，那里有2000犹太人。他们被指控在基督教的水井里下毒，是黑死病的罪魁祸首。他们被愤怒的市民围捕，被带到城市的犹太人公墓，并让他们选择当场皈依基督教或被处死。其中一半人拒绝皈依，于是被活活烧死在公墓里。

猎巫、焚烧女巫、反犹主义计划、社会矛盾、暴动都是黑死病历史的一部分。我们从古至今都能看到这一点。在新冠病毒蔓延的今天，我们看到亚洲人被污名化，有的国家说这是中国病毒或者武汉病毒。在意大利，有一个追踪零号病人的活动——仿佛你可以把病毒归咎于某人——他们想把罪名转嫁到移民身上。

第四，战争与疾病。在 "全面战争 "时代的武装冲突，始于法国革命和拿破仑时代的大规模征兵，涉及规模空前的军事力量的冲突，甚至是整个民族的冲突。大规模战争，为斑疹伤寒、痢疾、伤寒症、疟疾和梅毒等流行病的滋生创造了温床。这些流行病不仅影响着军队，还影响到远离军队冲突的平民。反过来，疾病也往往对军事战役的进程产生决定性影响，从而对国际政治和政权的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

为了论述战争与流行病之间的关系，本书以拿破仑时期地球两个半球的军事冲突为例进行考察。第一个例子是拿破仑·波拿巴在1802-1803年派往加勒比海殖民地圣多明戈的大军，试图恢复奴隶制，推行法国人的统治。然而，一场黄热病的恶性传染病却摧毁了拿破仑的军队，并导致了一连串后果，包括海地独立和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美国于1803年以大约每英亩三美分向法国购买超过2144476平方公里土地的交易案）。

第二个例子是1812年，法国皇帝调遣当时史上规模最大的军队入侵俄国。这场东欧大冲突提供了一个机会来考察战争中两种经典流行病——痢疾和斑疹伤寒的影响。这两种流行病共同摧毁了法国大军，并在摧毁皇帝本人和改变地缘政治力量平衡发挥了重要作用。拿破仑1812年的战役证明了战争通过精确创造卫生和饮食环境释放流行病的能力。并且，它还说明了因果链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换句话说，疾病可以决定战争的进程。

《流行病与社会》的章节组织

本书共有22章，包含两类不同但又相互重叠的章节——关注主题问题的章节和专门讨论具体流行病个案的章节。

第二章分析医学史上两个最有影响力的人物的遗产，两人都是希腊人。公元前五世纪的希波克拉底和公元前二世纪的盖伦。分析他们的医学哲学，可以揭示出经历过瘟疫的人思想上的震撼。第三至第五章讨论第一个流行病个案——鼠疫。

对于鼠疫的讨论，与本书所涉及的其他流行病一样，首先考察鼠疫对人体个体的影响，然后转向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每种流行病的临床表现对于解读人们对医疗危机的社会反应至关重要，就鼠疫而言，社会反应包括逃亡、猎巫、圣人崇拜和暴力。

然而，与此同时，鼠疫也导致公共卫生领域首次采取抗击流行病灾难的战略——这些措施往往极为严厉，其严厉程度与感知的威胁程度成正比。应对流行病策略包括建立卫生委员会，在紧急状况下权力几乎没有限制，对患者进行隔离和强制禁闭，建立被称为防疫线的军队和海军封锁，目的是隔离整座城市甚至整个国家，并开设传染病院收容感染者和垂死的病人。

本书所讨论的各种流行病均采用相同方式进行论述：从知识背景出发，然后讨论其病因和临床表现、流行病的社会和文化影响，以及为控制这些疾病而采取的医疗和公共卫生措施。目的在于帮助读者了解个人和社会对流行病的各种反应，并介绍流行病的医学、社会和知识史研究。

流行病的历史教训

评价历史上流行病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为我们理解近年的非典、禽流感、埃博拉和正在蔓延的新冠肺炎的挑战提供必要的背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从过去四百年以来反复发生的致命流行病的经验中，我们学到了什么？

每当我们遇到一个新发传染病，为了全面考虑影响某一传染病对社会影响的性质和程度的主要变量，通常可以询问如下问题，作为方向性的出发点，并为后续问题抛砖引玉。

1.该病的致病原是什么？

2.该病的总死亡率和发病率各是多少？

3.该病的病死率（CFR）是多少？

4.该病症状的性质是什么？

5.该病是新发的，抑或是人体熟悉的疾病？

6.感染者的年龄特征如何，是小孩、老年人还是正值壮年的人？

7.感染者的阶级特征如何，是贫困者和边缘人群的疾病，抑或是 "大众性 "疾病？

8.该病的传播方式是什么，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还是受污染的食物和水、或是经由媒介、性接触、空气中的飞沫？